幸福是咬人的小狗

        二十年前，周伟是个小学四年级的正太。那时候周伟还没那么深的抬头纹，也没有时常皱眉的表情，更不会因为看不到新的网络小说连载就心浮气躁。暑假期间，家里父母时常出去跑长途的周伟寄主在一个表亲家里。表亲家里两位长辈白天够忙的，平时就是比他大四岁的表姐方冉跟他一起玩。那时表亲还住在走廊外露的那种老式楼房里，从走廊向外看去，九十年代初的城市像一个可怜的少女，正等着时代的蹂躏。在这个走廊里有很多年龄相差不大的孩子，以表姐方冉年纪为最大。平时玩一些捉迷藏和拍皮球的游戏，周伟对这些游戏的兴趣不大，他大多数时候喜欢窝在家里看电视。那时候电视上放了好多遍的《霹雳贝贝》，神奇的带电小子让周伟羡慕又惊叹。表姐方冉对周围这种不参与集体活动的行为表示了谴责，无奈之下周伟只能开始被动参与。

 

   捉迷藏的技术含量之低就算当年的正太萝莉们也都承认。周伟生性懒散，经常是找个比较近的隐蔽位置藏起来就不再动，结果他当鬼的次数最多。随着游戏玩得多了，周伟发现自己好像每次都能找到表姐。用双手抓住比自己高一头的表姐双手，有时会碰到她柔软的腰肢，那种感觉让周伟觉得很奇妙，像是心中有什么东西绽开了一样。有时候在光线强的地方，周伟也能看到表姐脸红红的，他以为那是紧张的表现。

        捉迷藏玩了没多久，周伟发现表姑夫拿回来一样东西，那是一台红白相间的东西，能插一块黄黄的塑料卡带。表姑夫带回来几个游戏，其中有《超级玛丽》和著名的“老四强”。这些游戏吸引了大批小朋友来玩，周伟和表姐刚开始很欢迎，后来人实在太多太烦，表姐只能告诉大家“机器坏了，等修好再来玩”。

      家里暂时清净了，周伟也想玩电子游戏。他一瞥见表姐那张不高兴的脸就放弃了，老实响应表姐的提议打扑克。表姐提议玩扑克要有惩罚机制，赢的人要咬输的人一口。想让表姐高兴的周伟满口答应。
        两人玩扑克分出胜负的速度很快，第一局表姐赢了。周伟伸出手想让表姐要，表姐却摇摇头。把周伟拽到自己面前，呼吸喷在周伟脸上。

        “我要咬脸。”表姐说，“不咬疼你，我不用牙。”
        周伟的脸颊被一团柔软温暖包围，他感觉到表姐是在用嘴唇隔着牙齿印在自己脸上。那种感觉非常奇妙，周伟抚摸自己的脸颊，看着脸红红的表姐，奇怪着不捉迷藏的时候她为什么也很紧张。

        接下来的牌局互有胜负。周伟和表姐互相咬对方的脸颊，微妙的感觉在周伟心中蔓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虽然表姐的提议怪怪的，周伟觉得还不错。那天他忘记自己咬了表姐多少口，也忘了表姐咬了自己多少口。只记得在外面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时候，表姐扔掉手中的牌说“我要咬一次你的嘴唇”。那之后的感觉周伟觉得自己一辈子可能都没法忘掉，表姐不仅咬了他的嘴唇，甚至咬了他的舌头。当然最后表姐还告诉他这要保密，周伟就很老实地没有说。两个人有时会趁着家里没有人打扑克，互相学没有牙的小狗咬对方。

        那年暑假之后，表姐转学，表姑夫因为工作调动搬了家，周伟再也没去过表姐家里借住。即使只是在一个城市里，就随便一点小事依然很容易隔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多年之后周伟听到表姐方冉结婚的消息时，他正在距离婚礼现场三千七百多公里的广州挥汗如雨。远处的亚运会建设工程热火朝天，周伟掏出iPhone4给表姐写了一条短信，整条短信只有一句他在《史努比黄金50年》里看到的话改了一个词。

        “幸福是一只咬人的小狗。”
        相隔三千七百多公里，周伟仿佛看见了脸红的表姐，她此时的笑容应该已经充满了幸福吧？

 

幸福是一碗拉面

 

        初中的时候王睿哲最大爱好就是去泡包机房，那会儿的包机房还是游戏玩家主力阵营。街机不给力的年代里甚至有点要取代街机厅的味道。包机房里大多数都是香烟缭绕和喊声高八度的《胜利十一人3》玩家。和大多数人的历史印象不同，王睿哲在包机房里流连那会最流行的游戏居然是《生化危机2》，这在现在看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可那会里昂警官就是红来就是红，包机房老板不得不备了三套盗版盘方便大家同时展开攻略。王睿哲就在这种环境中愣是把《生化危机2》打得炉火纯青，第一个拿到了第四幸存者和最强武器的存档。

        王睿哲就在这里碰到了张琳，一个高二但身高足有一米七五以上的姐姐。个子极高的张琳在男性玩家为主的包机房里很惹眼。身高优势让她很少面临搭讪，那个年代出入包机房的人对游戏的热情也多过对女孩。王睿哲看到张琳笨手笨脚地试玩《生化危机2》，忍不住指点了几句，就这简单的几句话让他认识了张琳。

张琳的游戏天分不错，王睿哲指点一番之后居然也能在三小时内通关拿到火箭筒。王睿哲对这个居然敢自己来包机房玩游戏的姐姐也充满了好奇，两人之间的话题反倒因为游戏结束而多起来。王睿哲问起张琳为什么要来这玩游戏，这个个子极高的姐姐居然有了点羞涩。

        “班上的男生都不喜欢跟我说话，因为我个子高……我就想找点他们熟悉的话题。”

        王睿哲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理由，对这个看上去风格很飒爽的姐姐顿时有点同情。在学校里王睿哲也是那种跟同学没什么话的人，小宅男气质浑然天成。两人聊着《生化危机》当时还不算太丰富的历史和未来，又一起玩了《寄生前夜》。夏日炎炎里的恐怖游戏刺激又好看，让包机房里好多人跟着一起玩，王睿哲和张琳之间的关系倒因此变得更好了。

那时候所有人的梦想都是有一台PS，能在家里玩《生化危机2》和《山脊赛车》。王睿哲也是如此，家里给的零用钱足够他在包机房消费，却远远不够买一台价值一千几百元的PS游戏机。对此王睿哲经常唉声叹气，让已经开始跟着他学习《铁拳》的张琳也高兴不起来。

        这样玩了一个学期，张琳在寒假的时候没再出现。王睿哲有些失望，记得张琳说起自己要加倍努力学习的话，游戏似乎也变得有些兴致索然。王睿哲想象着张琳一个人坐在教室里靠后的位置，静静看着黑板上的样子。她的神情也许很专注，就像她玩游戏时一样。很快王睿哲告诉自己不用去想这些，初中的他还不太懂得这些情绪里到底包含了什么。

        一个雪花漫天的下午，王睿哲照例去包机房报道的时候，看到了身穿雪白羽绒服的张琳。因为天气冷的缘故，张琳的双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王睿哲看到张琳愣了一会，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两个人对着沉默了一会，又一起玩通了一遍《生化危机2》。张琳说她们学校里的男生很多人喜欢这个游戏，她跟同学的共同话题多了不少。王睿哲沮丧地想，如果自己也能去张琳学校的话，跟她的共同话题一定更多。

        打完游戏之后，张琳带着王睿哲去旁边的一家面馆吃饭。两个人要了两碗热汤拉面，撒了很多辣椒的王睿哲辣出了眼泪，他也不知道这眼泪是因为什么才止不住。张琳用纸巾温柔地帮王睿哲擦拭眼泪，吃完面后挽着他的手送他回家。即使隔着羽绒服和羊毛衫，王睿哲依然觉得张琳的手臂带着温暖。

        很多年以后，王睿哲读了《倚天屠龙记》，他想起张无忌抱着赵敏的那条路，他知道张无忌为什么会希望永远走不完。那家面馆在张琳高三终于没有了一切空闲时间后也随着老城区改造拆除，留在记忆里的只有一碗拉面和一个高挑的大姐姐。

幸福是一张绒毯

        刘宁当然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总去邻居姐姐家玩，在那个蒙昧未开的年代，邻居姐姐家有一台梦幻一般的电脑。在windows还没出到XP之前，能玩游戏的电脑就是好电脑，能玩很多游戏的电脑则是极品到了梦幻的电脑。邻居姐姐家的电脑就是这样，刘宁在电脑杂志上看到的那些推荐游戏它都能运行，还有一些新奇的小玩意，比如能放歌的winamp和能放电影的超级解霸。而且姐姐家的电脑上装的系统是好看的Windows Me，和那些丑不拉几的98完全不一样。
        邻居家的姐姐叫冯小萌，比刘宁大六岁，走读本地的一所师范学院。姐姐戴着无框眼镜，扎着漂亮的马尾，一双眼睛很喜欢笑成弯弯的月牙一样。刘宁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喜欢看姐姐笑多一些，还是喜欢电脑游戏多一些。反正那时候姐姐经常在家，还是小学六年级的刘宁就跑过去看姐姐玩电脑。有时候姐姐听一些伤感婉转的歌，刘宁就坐在一边楞楞看着。刘宁不知道姐姐为什么那么喜欢看那些文字很多的东西，难道游戏不更好玩吗？
        有时候的周末早上，家里只剩下姐姐自己的时候，刘宁会很早就溜到姐姐家里，看着赖床的姐姐露出一脸慵懒，声音软软地让他帮着拿衣服给自己穿。刘宁一个人就坐在电脑前，不知道该玩哪个游戏，眼睛却盯着屏幕反光的位置，看到姐姐雪白的背脊，内心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战栗。
        也有时候天气很冷，姐姐就会披着绒毯走过来，用绒毯包住刘宁和自己，跟他挤在一张椅子上玩电脑，看动画片或是打游戏。刘宁紧挨着姐姐，每次都觉得心跳像是要从口腔中飞出来一样。
        偏偏就在那样一种条件下，刘宁居然玩过了《风云》和《轩辕剑3 云和山的彼端》这种游戏流程极长的游戏。这些游戏对于刘宁来说可能是一生都无法忘记的经典，他自己更知道在这经典的背后，有一张绒毯和一个时常表情略带悲伤，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大姐姐。大姐姐后来嫁给了一个公务员，生活和很多人一样不好也不坏。刘宁则在姐姐孩子还没降生之前就离开了故乡去远方求学。在学校的寝室里，有了自己电脑的刘宁玩了很多遍《风云》和《轩辕剑3》，他也用winamp听歌，听那些伤感情歌。遗憾的是，那张包着幸福的绒毯却再也不会披在身上了，他也闻不到那股像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馨香。

幸福是一盏过去的灯

        如果过去的歌声总能让人怀念起点什么，这种怀念并非歌声的魅力，而是因为怀念这部分包含了自己最宝贵的人生。回忆的无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证明自己的人生无价。

        时光飞逝，在大姐姐们终于嫁人、远走或在生活中选择沉默之后。那些被大姐姐照顾和点化过的男孩们也终于摇身一变，成了怪叔叔和色哥哥。他们的光芒的生活的磨砺中消散，他们的活力也在日复一日中随风飘逝。他们成了看见少女大腿绝对领域就会勃起的生物，他们在电脑的二次元和日本爱情动作片里寻找热情，他们在社会上越来越不相信温情，他们学会了冷漠，学会了讽刺，学会了不相信，也学会了保护自己。他们慢慢变得与欢乐无缘，他们寻求各种娱乐逃避现实，他们面对这世界的变化不知所措。只有在偶尔半睡半醒的夜晚，在那些音乐和小说都无法治愈的罅隙，他们会想起当年的幸福和温暖。那些光芒曾经闪烁，犹如灯火，点点在心。虽过去千百个日日夜夜，虽遇见了无数人和事，它依然高悬梦中，不曾离去。

        幸福和欢乐就在那里，是一盏盏不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