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里不存在也不会存在语言。
准确的说是没有人能用他们的声音来交流。他们仍拥有文字,平日里都用白板和笔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这个城市之所以失去语言的原因是因为很多年前的一场瘟疫。而这种瘟疫只会夺取人的声音,却不对人的健康造成伤害。
一夜之间席卷而来的瘟疫夺走了这个城市的声音。
清晨只有海岸拍打礁石,却听不见水手引吭高歌;
中午只有野菜间的摩擦,却听不见集市熟悉的叫卖;
傍晚只有管风琴的音符在教堂的大厅中回响,却听不见圣歌的任何一个字母。
就这样,一座与世隔绝的城市失去了语言唯一的传承方法。几个世纪过去了,这座城市就这么失去了声音。
曾经有那么些多事的行脚商想向城市中的人传授语言,但几经努力,这『努力』最终石沉大海,无人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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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名普通的行脚商人。每天在这座城市中收购新鲜的苹果,然后再运到临近的其他城市去贩卖。
而行脚商人最大的原则就是——『利益至上。』
自己所看见的一切事物在必要的情况下都可以熟视无睹,这也是所有行脚商人为了避免麻烦的潜规则。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直到我目睹到这个城市的『阴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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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教堂的钟声连续敲响十三次之时,我踏着清晨的雨露驾着马车驶进了集会的大理石广场
这是一个无比平凡的下午,我平凡地从内陆倒卖了许多苹果到这里作反季节蔬菜倾销。然后再从这里收获菠萝或者椰子这些海边特有的水果销向内陆。这条商路几乎我几乎两年来回一次。因而我并未觉得有何陌生。
『啊————』
就在我清点着手中的货币以及拖车中的货物单时,我却听到了教堂中传来的凄惨的叫声。要知道这样的叫声在这座早已失去了声音的城市可不多见。但出乎我意料的却是周围的群众们仿佛没有听见。他们沉默着继续背着白色的板和木质笔,还有白色的粗布麻袋,那是他们购物必备的三样事物。
倒是隔壁的行脚商驾驶马车靠近了我,他身材魁梧,喘着粗气,张开他长满胡渣的嘴毫无顾忌地就对我说:『你是新来的吧。我奉劝你一句,别去管这个城市里发生的事情。无论你看到了什么』。虽然不明白他所说的是什么,但直觉告诉我还是得相信说他说的话。他说罢,便友好地朝我挥挥手,又驾驶着他满载鱼类的马车向海边驶去。看他运输鱼类的样子,估计是常年且短周期地来往于这座城市,不像我每年收获的季节才来,怕是比我更了解这座城市。
怀着对胡渣先生的忠告与疑惑,为了节省时间,我还是驾驶马车穿过了教堂门口。待马车经过教堂门口的时候,我最终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这是行脚商人所不应该做的——将目光抛向教堂栅栏的缝隙,妄图透过这缝隙一探究竟。而随后的一分钟内,我收获了我二十多年人生最惊悚的一幕。而这一望也改变了我的人生。
在昏暗的教堂里除了清晨微弱的阳光,还有四周围绕的烛光。教堂前排是一列列的桌椅,而越过桌椅平日里祷告的高台上,却放着一个铁台。这不是我惊讶的,惊讶的是——一个七岁男孩正被四个彪形大汉按到在铁台上,一个神父打扮的人正将一块肉色的东西扔到旁边的篝火中,传来了一阵烤肉的味道。火焰中那块肉还在不停地翻转,抽搐,孩子捂着嘴巴在四个大汉的控制下只能不停地挣扎。我看到血从孩子紧闭的最终溢出,最后流了一地,停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场面血腥得难以用语言来描述。
直到我完成这天的销售额,驾驶着马车走进酒吧时,我还惊魂未定。就当我痛饮下一瓶烈酒的时候,一只粗壮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被那个场景折磨得精神过敏的我将手伸向了腰间的匕首,在这时早上那个胡渣行脚商的脸又出现在我眼前。
他笑着在我对面坐下,轻轻地对我说:『看来你是目睹了“那个”啊。』他仿佛不在意地玩弄着手里的木质酒杯,拿起我买的酒瓶就倒酒。『也难怪你这么年轻,没见过世面。这点酒算情报的交换费吧。』他自说自话又粗鲁地喝完酒,满面红光地对我说道:『这是这个村子的习俗哦。你也知道这个村子没人说话的原因,也就是那场瘟疫。』他动了动肥肉堆积的眼皮,继续说:『待瘟疫过后,还是留下了一些些会说话的人——毕竟不可能所有人都赶上了瘟疫的趟——但是问题却发生在而被夺走了声音的人身上。』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他们自然是无比嫉妒那些能歌唱,能说话,没有被夺走声音的家伙咯。嫉妒生恨,仇恨堆积,接着你猜他们干了什么?』他狂笑着再饮下一杯酒,仿佛不在讲述这个纯种的悲剧,而是一个笑话一般。他的红润的面色又加深了几许。『他们向教会的人报告,说这些会说话的人是恶魔俯身,他们的嘴巴里长了恶魔的心脏,要求割除这个城市里所有人嘴巴里“恶魔的心脏”!哈哈,于是教会开始割除每个人的舌头,而对于这种学习语言能力高的孩子,更是痛下毒手。每个孩子6岁的时候,都被要求经历一次洗礼啊。』说罢他又夸张地笑了起来,左手锤着桌子,右手扶着肚子。他的粗布帽子几乎都落下来,桌上酒杯里的酒更是被他翻到了地面上。
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恶魔的心脏』毫无疑问就是人们的舌头啊,那些被夺走了声音而扭曲了的人们,竟然毫不留情地对自己与城镇里的居民...我无法想象那时开始的,充斥着人们哭喊和打闹的夜晚曾经在这平静的城市中发生过。而那么扭曲恶毒的人们竟然舍得对自己的亲朋好友作出如此恶毒的事情,这些人的子孙却如此道貌岸然地无耻地生活在这个城市中,继承了他们祖辈的恶行。
我难以承受这段痛苦的故事,在桌面上留下几枚银币,离开了这座城市中唯一喧闹的酒馆。漆黑的夜晚毫不留情地用寒气包裹着我,用寒风穿透我单薄的衣服,刺痛着我的皮肤。这个城市的夜晚格外宁静,若不是脚步声碎碎,我几乎认为自己聋了一般——如同千百年前那些遭受瘟疫的扭曲的『恶魔』。
这个世界上竟然存在着如此恶劣而扭曲的习俗,这座城市的安宁竟然是由无数血腥和丑陋堆砌而成的。我刹那间感受到了身为人这样的生物是多么可耻的一件事情,因为嫉妒,因为仇恨就能对同胞下毒手。
不知不觉我又回到了早上听到惨叫的广场,我走向停在城墙门口的马车,货物在棕色麻布下悄无声息。跟我相处甚久的马儿仿佛感受到我的愤怒而醒来,舔舐我的手心。
而在这静谧的夜晚,我再一次听到了清晨的声音。惨叫声刺破了表面上宁静的黑夜,仿佛要唤醒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一般,告诉他们此时此刻一个无辜的男孩正在被宗教和嫉妒仇恨所迫害。『啊啊啊啊啊啊啊』。声音依旧是无比的凄惨,我的心脏仿佛毫无保留的暴露在这个声音面前,我的心脏仿佛与其共鸣着颤抖。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声音渐渐减弱,随着一声响亮的刀具碰撞,声音消失了。
就在我以为噩梦即将结束的时候,再一次凄惨的声音响起,这次是一个女孩的声音,纤细而柔弱的声音此刻却仿佛面临着死亡一般,声音在大理石长廊中不断回响,再次加强重叠,回音一阵一阵从漆黑的走廊中传出,仿佛那个女孩就在我的面前被行刑。我的心脏剧烈地疼痛着,我仿佛在听这个声音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次讴歌。我听得如此认真,眼泪即将夺眶而出。
我咬破了嘴唇,鲜血流了下来。我暗自下定了决心。
我将马车的拖车卸下来,转身骑上了马。在夜色中朝着惨叫传来的教堂飞逝而去。
而行脚商人最大的原则就是——『利益至上。』
自己所看见的一切事物在必要的情况下都可以熟视无睹,这也是所有行脚商人为了避免麻烦的潜规则。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我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我告诉自己我该做些什么。
我将马栓在教堂门口的栅栏上,我轻轻地跑上教堂的阶梯,透出光线的门中窥视门中灰暗的场景。
地上躺着三四个身体扭曲的孩子,他们抱着自己的嘴巴无力地抽搐着。旁边还有一个神父模样的人,正将一块鲜红的沾满血的肉朝火中扔去,而铁台边上两个彪形大汉依旧按着一个瘦弱的女孩子,那个女孩被一个大汉拉下了铁台。她空洞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无力地瘫倒在旁边的蜡烛台上,双手上早已沾满鲜血。而在台边,最后一个金发白皮肤的小女孩被两个大汉扯动着,神父也仿佛累了似的开始打起了哈欠。
我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愤怒。一脚踢开了教堂的铁门,跃进了他们所站的教堂中样。在铁台旁边的神父笑着疑惑地看着我,放下手中的圣经,仿佛还想找附近的纸笔与我交流。我无理由地紧张起来,犹豫我这样做是否值得——这毕竟是别人城市的习俗,这是他们内部的事情。但是旁边扭动着的孩子们再一次刺痛了我。毫无保留地将我的犹豫掐灭。
我断绝了犹豫,冲向最后一个还未被夺取声音的女孩,他旁边的两个大汉也霎那间因为我唐突的行动慌了神。我用尽全身的力气配合惯性推倒一个,另一个就眼睁睁地看着我抱起哭泣的金发女孩,转身就想冲出教堂。此时按住另一个女孩的两个大汉反应过来了,他们放下手中的女孩,径直向我扑了过来,我闻道他们身上的血腥味逼近我,喘着粗气的他们随手抄起了身旁的铁锥。
教堂昏暗的的灯光也帮了大忙,一个大汉被路上的椅凳所绊倒铁锥掉落在椅凳旁。但与此同时另一个大汉手中的铁器却准确无误地扎进了我的脊背。我见此情况,推开我怀中的女孩,忍着背后铁器给我带来的剧烈疼痛,艰难地转身掏出随身的匕首瞬间捅向奔来的大汉的小腿。霎那间血光四溅,身上不乏血迹的大汉再次被鲜血染红,张大嘴紧张地呼吸着瘫倒在一旁的椅凳上。我看准这个机会,狼狈地抱起女孩,冲向停在教堂门口的马匹。
我还听见背后的脚步杂乱以及桌椅被推搡的声音,就在我拔下背上的铁锥,将孩子放上马的瞬间,整个教堂响起了仓促的铃声。这铃声仿佛是告诫一般庄严,但此刻却如同杀人惯犯的狡辩一样让我厌恶不已。霎那间整个城市所有的灯光都亮了起来,沉重的脚步声从城内发出,漆黑的夜被灯光照得通红。我来不及顾忌即将追来的居民,咬着牙忍着疼痛,翻身上马,将孩子压在身下就向城门跑去。
不过须臾,整座平日里宁静无比的城镇在此刻灯火通明,铁器的撞击,马屁的嘶鸣,城门的挪动,脚步的临近。我仿佛看到这个城市的『阴暗面』汹涌而来,毫无顾忌地想要吞噬我胸口的这个孩子。背后的疼痛和胸口孩子的骚动,让我意识到这一切不是我的梦境,确实真是存在的。但此刻比起这些,我更是急切地挥动着马鞭,催促我的马能再快一点。离那座扭曲的城市再远一点。
我想起在酒吧的那个行脚夫,他听说我带着孩子跑了是什么表情;还有我停在城门的那些货物,恐怕是再也拿不回来了——还好我胸口的袋子里还有十多个银币,足够我买辆拖车,尽管我多年奋斗都将一无所有;我想起了那个教堂的神父,他或许还在为我和孩子的灵魂祷告,但恐怕是毫无作用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这个噩梦般的夜晚过去了,直到我背上的伤口不再流血,我胯下的马也坚持不住瘫倒在路边的向日葵花田中。我回头看向我们之前奔跑的森林,我想我们应该是逃离了那个扭曲的城市。我这才轻轻地起身,扶起哭得脱力的女孩。她也回头看了看城市的方向,静静地靠近了我,抱着我的大腿。仿佛祈求我不要割去她的舌头一般渐渐地又哭泣起来。我的心头一阵颤抖与疼痛。
我蹲下来,轻轻地爱抚她的金色长发,她身上残破的衣服此刻也略显单薄。我脱下自己唯一一件外套,套在她的身上。张开嘴巴伸出舌头,指给她看。希望她能明白我的意思。女孩揉了揉眼睛,凝视我的眼睛。我这才发现她的眼睛跟我一样是棕色的。她终于破涕为笑朝我扑了过来。我一个踉跄,被她扑到在长满了向日葵的花田中。
我看着山头渐渐亮起来了的阳光,摸了摸套在女孩身上的外套的口袋,确认了银币袋的存在。我长长地送了口气,倒在了向日葵花田中。我沉默了好久,最后坐起来,朝着迷茫的她说了第一句话:『你叫什么名字。』她疑惑地看着我,我才想起她听不懂语言。于是用断掉的向日葵茎,在花田的泥土上写上了『name?』。
她霎时明白了,摇晃着站起身来,结果我手中的花茎,在泥土上缓慢地写下了『sapphire』。
然后在朝霞的光辉下,她与向日葵一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