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志
故事的真相
“卖火柴，卖火柴，防风防水的火柴，只要三元一盒。”
一
个衣衫单薄的男孩，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大声叫卖着。深冬的刺骨寒意让他瑟瑟发抖，多日的饥饿难耐更是让他摇摇欲坠。那张早已干涸的嘴唇被凛如冰刃的寒风刮
开了几道口子，淡淡的咸味缓缓淌入嘴里，又慢慢流出眼眶。宛若被雾气迷茫的视线中，灯红酒绿的街道变成了一幅杂乱不堪的油画，毫不协调的色块糅杂在一起，
堆砌出一团团抽象的图案。男孩行走在其中，就像一条鲜艳异常而又饱含活力的虫子，肆意流窜，坏了意境。
不
过啊，男孩并不知道这点。他看不到自己的脸，就如同他看不懂这条街道。那是一张多么稚嫩的面庞啊，但这稚气未脱的脸上又夹着些许与年龄豪不搭调的坚毅。父
亲为了躲避债务逃家已经多久了呢？妈妈因为难以维持家计改嫁已经多久了呢？继父酒醉之后打骂自己又已经多久了呢？不，这些都不重要了，既然下定决心逃出来
了，就不要对过去的不幸自怨自艾了吧。活下去，要靠自己的努力活下去，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个男子汉啊！男孩擦了擦泪，咬了咬牙，继续叫卖起身上那一大背包
的火柴。卖出一盒可以分到七毛钱的利润，卖出三盒就有一顿稍微像样的早饭，卖出十盒就能不用饿上一天肚子，如果能卖上二十盒……男孩不敢再想了。十盒，十
盒就已经是奢望了。
然而那些过往的路人对这个脏兮兮的男孩却根本不予理睬，他们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更不用说那小小的手心中，一盒盒大大的火柴了。男孩的步伐变得艰难，声音变得嘶哑，他挎着那一大包沉重的火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卖……卖火柴……”男孩眼前忽然一黑，差点瘫倒在地。就在这时，一只纤细的手扶住了男孩即将倒下的身子。
“你没事吧。”
温热的耳语，在男孩听来犹如夜莺的嘤咛。男孩只觉耳根一阵酥麻，似乎有一股电流流经了全身，带走了疲惫，也麻痹了意识。半响，男孩才晃过神来，几乎是跳着向后退了几步。
“没……没……”男孩语无伦次地摆着手，甚至连跨在肩上的背包掉落在地都没发现。噗通噗通，骤然加剧的心跳让他几乎喘不上气。久违了的体温又回到了这冰冷多日的身体，温暖，微热，滚烫……男孩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呆愣在原地，任凭热量在自己的脸上宣泄。
时
间无声无息地在喧嚣中流淌。男孩木讷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夜幕色的长发，星辰般的眸子，月牙状的酒窝。女孩子，多么遥远的词汇，现在却近在咫尺。是什么时
候开始对异性有了难以言喻的好感，甚至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呢？男孩并不清楚，但他明白自己此刻内心的渴望。他想要和她说说话，哪怕只是几句毫无意义的寒
暄……
“我……我……”男孩绞尽脑汁编织着搭讪的话语，却只能吞吞吐吐地重复一个字眼。满腔的火热渐渐被不时袭来的寒意带走，最后只剩下空荡荡的落寞。
“你是在卖火柴吗？”女孩蹲下身子，捡起了散落一地的火柴盒，然后一把提起地上的背包，将它递给了男孩。
男孩接过背包，将其揣在怀中，轻轻点了点头，又猛地摇了摇头。
不行，怎么能承认自己是卖火柴的呢！我真是笨蛋，这种事，卖火柴这种事，这种丢人的事……只会让她看不起自己吧！不过……这无谓的否认也没有意义吧……刚刚大声的叫卖，她估计也听到了吧……
男孩低下头，用微微颤抖的手拉上了背包的拉链。他想快步逃离这里，可双脚却不听使唤。
女孩似乎看透了男孩的心思，眨了眨眼，莞尔一笑：“我们是同行哦，今天平安夜，生意应该不错吧。”
“同
行”一词稍稍打消了男孩心中的自卑。是啊，不管再怎么不起眼，这也是能自己养活自己的生意啊。男孩抬起了头，这时他才注意到女孩手里挎着一个花篮。鲜艳的
玫瑰躺在里面，和女孩一样绽放着微笑。此时一对情侣正好从旁路过，女孩赶忙迎上前去，一阵恭维讨俏之后，一束艳红便换来一张浅绿。
男孩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从未想过卖东西会如此简单。也许是自己过去的方法不对吧。要热情，像她一样，要足够热情才行。他咬了咬下唇，朝旁边经过的一个行人走去……
“滚开！”
男孩没想到自己得到的是比无人问津更加难堪的回应，他揉着红肿的脸走了回来，不争气的眼泪开始止不住地滑落。
刚刚又卖出一束鲜花的女孩回过身，发现了哭泣着的男孩。她皱了皱眉头，掏出一张纸巾帮男孩擦干了泪水：“多可爱的脸蛋啊，哭花了可就不好了。”
女孩轻轻抚摸着男孩布满泪痕的脸庞，两层不同温度的肌肤轻轻触碰着，感受到的是同样的酥麻和丝滑。
“多么可爱的脸蛋啊……”
轻声的叹息被街道的嘈杂掩盖。男孩只知道女孩在喃喃自语，却听不出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忽然，男孩的脸一下红到了脖根，他蹭地一下从原地跳开，小小的双手捏成两个拳头，紧紧贴在身侧。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自己怎么能……怎么能在女孩子面前哭鼻子呢！更何况……更何况她是……
“我教你，怎样才能卖出东西吧。”
女孩按住了男孩颤抖不已的肩膀，一脸认真地说道。
在女孩的按压下，男孩抖个不停的身子十分听话地恢复了平静。他跟着她走进了另一条街道，走进了她租住的小屋。这是一个杂乱不堪的房间，杂志丢得到处都是，衣服堆得乱七糟，化妆镜前更是一片狼藉。
“这件，这件，不行……好像太大了些……对了……还有这个……。”女孩钻入了衣服堆中，就像钻进了一座小山。
男
孩不懂女孩究竟在忙些什么。但他记得女孩说过要教自己卖东西的方法。学会之后，就能像她一样轻松地卖出东西了吧。那样的话自己就不用挨饿受冻了吧。或许还
能租上一间小小的屋子，就像这里一样，有厚实的被，柔软的床，……男孩沉醉进了幻想之中，美好的生活似乎已经触手可及。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从恍惚中醒
来，视线中又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是另一个女孩，不，那是……镜子！
男孩张大的嘴巴久久都没能合上。这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穿上女孩子的衣服。还有，这头上的东西，是假发吗？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戴上这种东西啊！
“恩，还不错。”站在一旁的女孩用拇指抵着下唇，满意地点了点头。
男孩的脸涨得通红，他攥住假发，刚想一把将其扯下，却被女孩抢先抓住了手腕。
“你现在出去，一盒火柴卖五块也是有可能的哦。”
五块……这个数字让男孩不禁咽了咽口水。那意味着凭空多出来两元的纯利。那样的话，一天只需要卖出三盒火柴……就可以……
“试试吧。”女孩抿嘴笑了笑，“对了，你今年几岁啦？”
“十……十岁……”男孩唯唯诺诺地答道。
“这样的话……你应该叫我……”女孩顿了顿，笑道，“恩，姐姐，你应该叫我姐姐。不浪费时间了，赶紧出门吧，今晚不管什么东西都能卖上平常好几倍的价钱呢。”
话
音未落，女孩便拉着男孩朝门外走去。男孩此时仍然纠结不已，这一身打扮着实让他倍感难堪。可是，那凭空多出来的两元钱所带来的诱惑又是那么的大。如果真的
能多卖出几盒，又能多赚到那么多钱的话……就一晚上，就今天一晚上！男孩暗暗下了决心，跟着女孩重新回到了那条人来人往的商业街。
“看，那个人，肯定会买你的火柴。”女孩指了指路边一个像是在等人的中年男子。
男孩仍然有些犹豫，不过最终他还是咬紧牙关，毅然走上前去。
“记得先喊叔叔。”女孩在后面小声提醒道。
“叔……叔叔……需要火柴吗……”
中年男子撇了男孩一眼，摇了摇头。
“求求你了……就买一盒好吗，只要三元钱。”男孩此时已经不奢望五元的价格了。只要卖出去就好，如果再卖不出去的话，就又要挨饿了。一想到这里，男孩的眼眶中又晃起了晶莹的泪光。
中年男子蹲了下来，一脸爱怜地抚摸着男孩的头，同时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十元的钞票。男孩慌忙在口袋里翻着零钱，而那中年男子则一边和声细语地说着不用找了，一边将钱塞进了男孩的手中。
“多可爱的小女孩啊，这么冷的天，还是早点回去吧。要不……我再多买几盒？”
男孩低下了头，一股奇怪的感觉在内心深处发酵。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全身颤抖着大声吼了出来：“我……我是男孩子！”
中年男子先是一愣，立马又哈哈大笑起来。他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哭笑不得地说道：“对，男孩子，这么可爱一定是男孩子。”
之后，中年男子又取走了几盒火柴，给男孩留下了一张百元大钞。
男孩将钞票紧紧攥在手里，心中荡起一阵阵巨浪。
“怎么样，要不要继续呢？”女孩在一旁坏笑道。
男孩将钞票小心翼翼地藏进怀中，轻轻将头点了下去……
